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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旦“地下”诗歌中的忏悔话语分析
- 1. zycnzj.com/ www.zycnzj.com 中国政法大学学报 ２００９ 年第 ２ 期（总第 １０ 期） 穆旦“地下”诗歌中的忏悔话语分析 李遇春 ［摘 要］ 穆旦“地下”诗歌创作中的核心精神旨趣是自我反思、自我拷问和自我忏悔。 诗人在晚年自觉地质疑了曾经迷信的“理想”和“偶像”，并大胆解剖了自己的灵魂异化或 精神蜕变的心理状态或过程，故而其诗作中充满了强烈的忏悔精神。穆旦晚年的自我忏悔 精神不仅是个人的、更是民族的，而且也是世界的。 ［关键词］ 穆旦 “地下”诗歌 自我忏悔 民族性 人类意识 ［作 者］ 李遇春（１９７２ —），男，湖北新洲人，文学博士，现为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 教授，主要从事中国当代文学研究。 在“文革”宣告结束的 １９７６ 年，饱经沧桑、精神受到长期压抑的穆旦在“地下”状态里集中 写下了 ２７ 首诗（其中包括一篇未完稿），实现了他生命力的最后迸发。如果再加上作于 １９７５ 年的 《苍蝇》一诗，这 ２８ 首诗作便是穆旦生命中最后的诗篇。〔１〕 不难发现，除却少部分抒发一般人伦情感和讽刺现实黑暗的诗作之外，如《友谊》《有别》 、 、 《老年的梦呓》《退稿信》《黑笔杆颂》等，穆旦的大部分“地下”诗歌遗作中都贯穿着这样的核 、 、 心精神旨趣，即一个自我良知已经完全觉醒了的中国诗人，为自己以及自己所属的民族的灵魂做 出深刻的精神反思和虔诚的自我忏悔。虽然无论从内容还是形式上来看，穆旦的这些诗作都具有 强烈的现代主义色彩，然而，也许只有将这些诗作放回到诗人后半生的命运史和一个民族的特殊 历史（包括精神史或心灵史）进程中，也就是它们所产生的现实社会文化语境中，我们才能够真 正地理解它们。 一 〔２〕 在福柯看来，任何 按照福柯的说法，忏悔其实是一种在权力关系之中展开的话语仪式。 忏悔话语都内在地具有一种不平等的权力结构。在具体的忏悔话语实践中，在权威的忏悔对象，比 如西方的上帝面前，忏悔者处于明显的被支配地位。在这个意义上，忏悔者的忏悔话语往往是权 力的压抑作用的产物，其真实性是很值得怀疑的。 虽然福柯的深刻洞察有利于深入认识忏悔的本质，但我们仍然不应该忽视他在忏悔问题上的 〔１〕 以上统计据李方编： 《穆旦诗全集》，中国文学出版社 １９９６ 年版。 〔２〕 福柯著： 《性史》，姬旭生译，青海人民出版社 １９９９ 年版，第 ５３ — ５４ 页。 ?4 8 ? zycnzj.com/http://www.zycnzj.com/
- 2. zycnzj.com/ www.zycnzj.com ?穆旦“地下”诗歌中的忏悔话语分析? 理论盲区。因为，断言一切忏悔话语都是权力的产物显然有失绝对化。这只要想一想西方文学史 上以忏悔精神而博得人们无限尊重与敬仰的大师们，像卢梭、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以及他 们不朽的文学经典作品就足够了。由此不难推知，从性质上看，世界上的忏悔话语大体上可以分 为两种：一种是由忏悔对象所决定的外在的、他律的忏悔话语，一种是忏悔者内在的、自律的忏 悔话语。对于忏悔者而言，前一种是被动的、言不由衷的，而后一种是主动的、符合自身思想表 达意志的。在一定程度上，前者是一种古典形态的权威主义忏悔，而后者是一种具有现代人本主 义精神的忏悔。在权威主义忏悔话语中，忏悔者遵从的是一种异己的良知的律令，此时的良知是 一种外在的精神实体或人格形态，用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术语来说，可以命名为“超我”，即一种 政治化或道德化的意识形态人格。而在人本主义忏悔话语中，正如美国人本主义精神分析学家弗 洛姆所言，忏悔者听从的良知是人内心中“自我关心的声音”〔３〕其中“自我”指的是人类与生 ， 俱来的一种实现自身生命价值的潜能，在人类生命个体的社会化成长过程中，这种自我潜能和生 命意识往往遭到忽视或异化。 有意味的是，在 ５０ 年代中期，刚刚从美国归来不久的穆旦就曾自觉地写过像《葬歌》那样具 有明显的权威主义忏悔气息的诗篇。这说明，和建国后的绝大部分作家一样，那时的穆旦也曾努 力地站在主流意识形态的立场上去“改造”自己、否定自己、审判自己，为自己身负“小资产阶 级知识分子的劣根性”而忏悔不已，其目的在于力求使自己能够被主流政治文化（文学）秩序所 接纳。于是我们听到穆旦在 ５０ 年代为自己无奈地唱起了《葬歌》。这首长诗分为三个部分：在第 一部分中，诗人表达了对“旧我”的凭吊之情。 “你可是永别了，我的朋友？ ／ 我的阴影，我过去 的自己？”在一个“天蓝日暖”的日子里， “我”又想起了你， “让我以欢乐为祭”，使你的灵魂得 到“安息”。当“多少人在天安门写下誓语”的时候，当“我在那儿也举起手来”的时候，从此， “洪水淹没了孤寂的岛屿”“新我”压抑了“旧我”“超我”遮蔽了“自我”“自从那天，你就病 ， ， 。 在家里”“你的千言万语虽然曲折”“但是阴影怎能碰得阳光？”从今往后， ， ， “我”就只能在“多 少年的断瓦和残椽”中才能发现你那“冻僵”了的“小资产阶级”的“魂魄”。在全诗的第二部分 中，诗人进一步表达了自己“埋葬” “旧我”、放逐自我的决心。在人格化的“希望”看来，即在 “新我”的眼中， “过去只是骷髅”“他的七窍流着血”“沾一沾，我就会瘫痪” ， ， ，因此根本就不值 得留恋。作为“旧我”的化身， “我”的“过去”在诗中被分解为了“骄矜”“爱情”和“恐惧（慎 、 重）”等心理人格侧面。然而，在“希望”／“新我”／“超我”的眼中，它们全都呈现出了一副 “自私”“冷酷”和“阴险”的“反动”面目。终于， 、 “我”成了“希望”的俘虏。 “我不禁对自己 呼喊”“哦，埋葬，埋葬，埋葬！”面对着那个威严的集体良知， ： “我”愿意“以眼泪洗身，／ 先 感到忏悔的喜欢”。不仅如此，直到在长诗的最后一部分中，诗人还在为自己“贫穷的心”“只有 ， 自己的葬歌”而愧疚不已。他深知知识分子自我改造的艰难，因此才承认“我的葬歌只唱了一半，／ 那后一半，同志们，请帮助我变为生活。”由此不难领会，在那个特殊的历史境遇中，当年中国的 知识分子（作家）在内心深处承受了深重的政治忏悔情结的驱迫与熬煎！ 然而，在随后经受的漫长政治苦难中，穆旦并没有像大多数同样罹难的主流作家一样，异化 为那种只知“埋头认罪”的“忏悔的动物” （福柯语），他将自己内心中深藏的精神痛苦无言地释 放在了大量的译书工作中。直到临终前的那一两年，诗人穆旦终于达到了一种自我澄明的精神境 〔３〕 弗洛姆著： 《为自己的人》，孙依依译，三联书店 １９８８ 年版，第 １５２ 页。 zycnzj.com/http://www.zycnzj.com/ ?4 9 ?
- 3. zycnzj.com/ www.zycnzj.com 中国政法大学学报 ２００９ 年第 ２ 期（总第 １０ 期） 界。年近六旬的他开始反思起了自己后半生的人生历程，不过主要不是停留在表层的生活坎坷和 悲欢离合的层次上，而是上升到了对自身的精神世界（灵魂）的自我拷问之中。晚年的诗人就像 一棵大彻大悟的“智慧之树”《智慧之歌》 ，他在这一时期创作的许多诗作都可以看作是他力求 （ ） 通过自我审判而获得最后的精神救赎的“忏悔录”。不难看出，和《葬歌》时代的那种外在的、他 律的，站在特定政治立场上所进行的忏悔话语实践不同，穆旦在暮年所进行的自我拯救和灵魂忏 悔实际上是一种内在的、自律的，站在现代人本主义立场上所展开的忏悔话语实践。 二 也许是我们民族沉重的历史选择了穆旦，选择了这个生命垂危的老诗人作为自己的代言人。 晚年的穆旦在精神上显然是无所畏惧的，他已经开始趋近一种灵魂自由的精神境界。他终于能够 以博大的精神勇气走上灵魂探险的畏途，并以诗的语言来传达自己的灵魂拷问和对一个民族的精 神审判。 在穆旦的那些诗性忏悔话语中，其人本主义忏悔精神集中表现为诗人对自己曾经迷失过的灵 魂所做出的大胆精神解剖。这又首先表现为诗人对自己曾经信仰过的“理想”的质疑。 《苍蝇》是 穆旦在沉寂多年后写下的第一首诗。就在这首标志性的诗作中，诗人通过一只平凡的苍蝇隐喻了 自己的精神命运。那只追求“理想”的苍蝇到头来猛然发觉，原来自己舍命追求的不过是一种“幻 觉”。诗人不禁为自己曾经为此而“承受猛烈的拍击”而滋生出几分悔意。在随后写作的《智慧之 歌》中，诗人再也掩饰不住自己对那种“理想”的深深失望之情。他不无苦涩地写道： “另一种欢 喜是迷人的理想，／ 它使我在荆棘之途走得够远，／ 为理想而痛苦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看它终于 成笑谈。”值得一提的是，穆旦甚至还专门做了一首题名为《理想》的诗。在诗的第一部分中，诗 人首先肯定了“理想”存在的重要性，然后便沉痛地将“理想”比喻为“一个从邪恶的远方 ／ 侵 入他的心的精灵”，这个邪恶的生命精灵“把他折磨够，因为他在地面看到了天堂。”在接下来的 第二部分中，诗人更是直接地宣判了那种“理想”的虚伪性和荒谬性。在诗人看来， “理想是个迷 宫，按照它的逻辑／你越走越达不到目的地。 作为一种表面上 ” “多美好的感情”， “理想” “流 一经 到现实的冰窟中，／ 你看到的就是北方的荒原，／ 使你丰满的心倾家荡产。”正是在这种“理想” 与“现实”的悖谬中，诗人痛苦地发现自己的心灵已经变成了一片精神的“荒原”。原来多年来自 己沿着“崇高的道路”往前走，实际上就“像追鬼火不知扑到哪一头。 这就是诗人过去的 ” “理想”， 一个异己的生命幽灵。 实际上，在穆旦的诗性忏悔话语中， “理想”有时候也会以某种其他的隐喻形式表现出来。比 如在《春》中， “理想”便罩上了“春天”的诱人面纱。“春意闹：花朵、新绿和你的青春／一度 聚会在我的早年，散发着／秘密的传单，宣传热带和迷信，／激烈鼓动推翻我弱小的王国”，然而 最终的结果却是， “你们（春天）带来了一场不意的暴乱，／把我流放到……一片破碎的梦”。如 今， “我的老年也已筑起了寒冷的城，／把一切轻浮的欢乐关在城外。”显然，对于灵魂已经觉醒 的老诗人来说，他不会再轻易地“被围困在花的梦和鸟的鼓噪中”，他已经从昔日的“理想”中幡 然悔悟，从此开始懂得用“寒冷的智慧”去“卫护我的心”。再如《夏》中， “理想”重新又变成 了像“红色的血”一样的“太阳”。宣称“要写一篇伟大的史诗”的太阳，虽然“富于强烈的感情， 热闹的故事”“但没有思想，只是文字，文字，文字” ， 。因为曾经追寻过这种空洞的理想，自我苏 ?5 0 ? zycnzj.com/http://www.zycnzj.com/
- 4. zycnzj.com/ www.zycnzj.com ?穆旦“地下”诗歌中的忏悔话语分析? 醒后的诗人不禁萌生出了“汗流浃背”的窘迫与愧惭之感。此外在《问》一诗中，革命年代的“理 想”则是通过“光明”或“天堂”来指代的，而诗中的“黑暗”和“地狱”则代指旧中国的过去。 曾经亲历过两个时代、两种社会制度的诗人在“文革”浩劫中蓦然惊觉，当年的“我冲出黑暗，走 上光明的长廊，／而不知长廊的尽头仍是黑暗；／我曾诅咒黑暗，歌颂它的一线光，／但现在，黑 暗却受到光明的礼赞：心呵，你可要追求天堂？”在诗人看来，那些“天堂”的追求者之所以“享 受了至高的欢欣”，那是“因为他们播种于黑暗而看不见”。而庆幸的是，终于“活到了睁开眼睛” 的诗人如今要勇敢地“挣脱天堂”的羁绊，哪怕从此之后不知道自己“竟要浪迹何方”。 在质疑“理想”的基础上，晚年穆旦的人本主义忏悔精神还表现为对自己曾经坚信不疑的“理 想”的现实人格化身——“偶像”的神圣性和权威性的质疑。比如在《自己》《好梦》《 、 、“我”的 形成》等诗作中，诗人便对那些“金塑的大神”和“泥塑的权威”进行大胆的拆解。此时的穆旦 完全是一个清醒而理智的“偶像破坏者” 他的自我人格已经开始从当时犹在盛行的非理性崇拜的 ， 迷梦中惊醒了过来。当然，在对“偶像”的颠覆和拷问方面，穆旦最有代表性的诗篇还得首推《神 的变形》一诗。诗人在诗中这样描述了“神”和“权力”之间的对话：“神”曰：“浩浩荡荡，我 掌握历史的方向，／ 有始无终，我推动着巨轮前行；／ 我驱走了魔，世间全由我来主宰，／ 人们天 天到我的教堂来致敬。／ 我的真言已化入了日常生活，／ 我记得它曾引起多大的热情。／ 我不知 度过多少胜利的时光，／ 可是如今，我的体系像有了病。”而“权力”回答： “我是病因。你对我 的无限要求／就使你的全身生出无限的腐锈。／ 你贪得无厌，以为这样最安全，／ 却被我腐蚀得 一天天更保守。／ 你原来是从无到有，力大无穷，／ 一天天的礼赞已经把你催眠，／ 岂不知那都 是我给你的报酬？ ／ 而对你的任性，人心日渐变冷，／ 在那心窝里有了另一个要求。”对于这段 〔４〕值得一 引文来说，任何阐释都已经显得多余，它本身的现实讽喻性和历史超前性一目了然。 提的是，穆旦还在另一首题名为《爱情》的诗作中对当时中国民众的非理性崇拜进行过别具一格 的反讽。这是一首具有“黑色幽默”意味的诗。诗人将民众在政治迷狂中对权威的崇拜之情以“爱 情”名之。在智慧的诗人看来，这种“爱情是个快破产的公司，／ 假如为了维护自己的信誉”，因 为“它雇佣的是些美丽的谎，／ 向头脑去推销它的威力。”不仅如此，这种“爱情的资本变得越来 越少，／ 假如她聚起了一切的热情”，因为“虽然她有一座石筑的银行，／ 但经不住心灵秘密的抖 颤，／ 别看忠诚包围着的笑容，／ 行动的手却悄悄地提取存款。”显然，穆旦的见解是深刻的。在 自我灵魂觉醒后，他的眼光同时也就变得既犀利又睿智。这种诗性的智慧在这首“爱情”诗中被 发挥得淋漓尽致。 三 以上分析了穆旦晚年诗篇中质疑的两种对象：“理想”和“偶像”。不难看出，如果说前者代 表了当时的主流政治话语，那么后者则是这种主流政治话语的现实人格化身。在法国后现代精神 分析学家拉康看来，对于特定历史语境中的主体来说，这种意识形态化了的人格或者人格化了的 意识形态在主体的文化人格心理结构中实际上已经内化成了一种被他命名为“象征界”的心理实 体。不仅如此，拉康甚至直接将这种符号化的文化秩序予以人格化，把它称作“父亲的名字”〔５〕 ， 〔４〕 陈思和主编： 《中国当代文学史教程》，复旦大学出版社 １９９９ 年版，第 １８０ 页。 〔５〕 《拉康选集》，褚孝泉译，上海三联书店 ２００１ 年版，第 ２８９ 页。 zycnzj.com/http://www.zycnzj.com/ ?5 1 ?
- 5. zycnzj.com/ www.zycnzj.com 中国政法大学学报 ２００９ 年第 ２ 期（总第 １０ 期） 也就是文化父亲。如果用弗洛伊德的概念来说，这位文化父亲，主要是道德父亲还可以获得“超 我”的命名。超我其实是一种集体化的理想人格，通常它在一个人的文化人格心理结构中占据着 一种神圣的权威地位，它的形成过程往往也就是一个人的真实自我逐渐被压抑、被埋没的心理过 程。基于上述，对于暮年的穆旦来说，他对自己曾经信仰的“理想”和崇拜的“偶像”所进行的 清醒质疑，实际上可以理解为他对自己昔日所认同的精神父亲或文化父亲的理性审判。一句话，这 其实是一种文化“审父”行为。当然，由于穆旦不可能完全超越他的时代，作为一种时代的“共 名” 那个时代的精神父亲同样也已经变成了他的文化人格心理结构中的一部分 “超我” ， ， （ ） 所以， 晚年穆旦的文化“审父”行为本身已经构成了他对自己的整个灵魂（精神心理世界）进行自我审 判的一部分。可以说，走向生命尽头的穆旦是勇敢地将自己推上了现代人本主义法庭，他根据自 己已经回归的人本主义良知无情地解剖着自己、审判着自己。此时的他实际上是一位人格高贵的 精神“罪人” 因为他不仅仅是代表着他自己， ， 而且也是代表着一个曾经集体性地精神失足的民族。 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晚年穆旦对自我灵魂的拷问其实可以看做是他为这个民族、也为自己所默默 递交的一份拯救灵魂的忏悔录。 于是，我们看到穆旦接连在几首诗中直接“反审”了自己的灵魂异化或精神蜕变的心理状态 （过程）。往严重一点说，诗人是在为自己曾经有过的人格“堕落”心理（行为）而满怀愧悔。比 如在《自己》一诗中，诗人就表达了因为自我失落而感到的内心痛苦。他貌似平静地写道： “在迷 途上他偶尔碰见一个偶像，／ 于是变成它的膜拜者的模样，／ 把这些称为友，把那些称为敌，／ 喜 怒哀乐都摆到了应摆的地方，／ 他的生活的小店辉煌而富丽：／ 不知那是否确是我自己。”这首诗 总共有四节，前三节均以“不知那是否确是我自己”作结，第四节则进一步以“不知我是否失去 了我自己”为结束语。不难体味，正是在这种反复回环的生命低吟中凝结着一位老诗人的深深自 责和内疚感。诗人为自己曾经有过的精神“失踪”或自我“睡眠”而沉痛难当！在这个意义上， 《自 己》这首诗的主题实际上是“审判自己”。再如《“我”的形成》一诗中，穆旦冷峻地透视了自己 的人格异化过程，其中同样潜藏着他在自我觉醒后的精神苦涩与痛楚。最先出现在诗人回忆中的 是这样一幕场景：“报纸和电波传来的谎言／都胜利地冲进我的头脑，／ 等我需要做出决定时，／ 它们就发出恫吓和忠告。”这意味着，正是在十年浩劫中强大的主流意识形态的积极运作之下， “我”终于失去了自我，“我”已经不成其为“我” “我”其实被“我们”所暗中取代了。从此， ， “我”就如同被“一个我从不认识的人”蛮横地“抓进生活的一格”“我的生命的海洋”也就在那 ， 种刻板的生活规程中日渐干涸，或者说，在那种极“左”的政治文化规范的“印章下凝固” “我” 了。 开始不由自主地崇拜着那些“泥塑的权威”，虽然最终“泥土仍将归于泥土”“但那时我已被它摧 ， 毁”。意识到自己曾经亲手“摧毁”或“谋杀”过自己（自我）肯定是万分痛苦的，这实际上正是 暮年穆旦在精神上的大觉悟与大苦痛！他无法像那个传说中的“疯女”一样健忘和回避现实，他 深深地被“那荒诞的梦钉住了” 我不知道穆旦在１９７６年写这首诗的时候会不会记起自己写于１９５６ 。 年的那首“地下诗”——《妖女的歌》。从那首诗中实际上可以看出，当年归国不久的穆旦其实已 经隐隐地感觉到了“我”即将被主流秩序所吞没的命运。诗人写道：“一个妖女在山后向我们歌 唱，／‘谁爱我，快奉献出你的一切。’／……／ 这个妖女索要自由、安宁、财富，／ 我们就一把又 一把地献出，／ 丧失的越多，她的歌声越婉转，／ 终至‘丧失’变成了我们的幸福。”不难看出， 年轻的穆旦曾预感到的那种精神“丧失”的过程正是晚年的穆旦所痛悔的那种“我” “形成” 的 （“异 ?5 2 ? zycnzj.com/http://www.zycnzj.com/
- 6. zycnzj.com/ www.zycnzj.com ?穆旦“地下”诗歌中的忏悔话语分析? 化”）过程。 显然，我们不应该将穆旦的自我灵魂审判的意义仅仅局限于他自己，而是应该将晚年的穆旦 视为那个特殊历史年代的民族良心。实际上，当年的穆旦不仅仅“常常解剖自己” 他往往也会 ， “推 己及人”，也就是审视一个民族已经集体沦陷的灵魂。比如在总共五节的《好梦》一诗中，诗人在 每一节的最后都以“让我们哭泣好梦不长”作结，此时的诗人完全是以一个民族的代言人的身份 来完成这场诗性的灵魂忏悔的。诗中写道： “因为热血不充溢，它便掺上水分，／ 于是大挥彩笔画 出一幅幅风景，／ 它的色调越浓，我们跌得越深，／ 终于使受骗的心粉碎而苏醒：／ 让我们哭泣好 梦不长。／／ 因为真实不够好，谎言变成真金，／ 它到处拿给人这种金塑的大神，／ 但只有食利者 成为膜拜的一群，／ 只有仪式却越来越谨严而虔诚：／ 让我们哭泣好梦不长。／／ 因为日常的生活 太少奇迹，／ 它不得不在平庸中制造信仰，／ 但它造成的不过是可怕的空虚，／ 和从四面八方被嘲 笑的荒唐：／ 让我们哭泣好梦不长。”显然，在这首诗中，穆旦将《“我”的形成》中那种个人化 的“荒诞的梦”进一步扩展到了整个民族的集体精神心理的范域。因此，诗中的“我们”只不过 是一个虚拟的人格实体，它代指一个自我良知已经觉醒了的民族。这个民族已经从那场貌似“好 梦”的骗局中惊醒了过来，并且集体流下了悔恨的眼泪。他们为自己曾经犯下的所有精神罪孽而 感到深深的痛苦。然而，这一切在当时不可能真正地变成现实，因为这个古老的民族依然沉醉在 那个荒唐的“好梦”中难以自拔。也就是说，他们还不可能达到诗人所期待的那种自我精神境界。 在这个意义上， 《好梦》这首诗中的哭泣其实仅仅是一位自我灵魂觉醒后的伟大忏悔者的哭泣。然 而，他的眼泪无疑又预告了一个曾经盲目轻信的民族终于有了觉悟的希望。 四 最后，对于穆旦这样一位早年深受西方现代主义诗歌精神熏陶的中国诗人来说，他的人本主 义忏悔话语其实在部分诗作中还被提升到了超越具体历史时空的世界性高度。如在《沉没》一诗 中，虽然依旧是表达诗人因丧失自我而感受到的精神痛苦，然而导致这种精神痛苦的力量已经不 再是特定的主流政治话语，而是更为抽象，也更为有力的整个“物质”世界。诗人敏感地体验到 自己的“身体一天天坠入物质的深渊”，包括“欲望” “青春” “理想” “爱憎” “情谊” “职 、 、 、 、 、 位”“劳作”等等在内的一切尘世“生活”归根结底只不过是为自己“搭造了死亡之宫”罢了。诗 、 人的整个生命几乎都要被这种物化的生活憋闷得喘不过气来，他只能绝望地叫喊： “呵，耳目鼻口， 都沉没在物质中，／ 我能投出什么信息到它窗外？ ／ 什么天空能把我拯救出‘现在’？”在这里， 渴望灵魂拯救的已经不仅仅是一位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中国诗人，而是身陷在广袤无边的物质世 界中无法自救的整个现代人类。在这个意义上，晚年穆旦的自我忏悔话语不仅仅是为了谋求他个 人的灵魂救赎，甚至也不仅仅是为了谋求一个民族的灵魂救赎，它们还最终指向了 ２０ 世纪最重要 的人文精神旨趣，这就是拯救日渐异化的现代人的灵魂。 （责任编辑 张 灵） zycnzj.com/http://www.zycnzj.com/ ?5 3 ?
- 7. zycnzj.com/ www.zycnzj.com Journal of CUPL No.2 A Bimonthly March 2009 ＡＢＳＴＲＡＣＴＳ Ｃｏｎｓｔｒｕｃｔｉｎｇ ｔｈｅ Ｓｕｐｅｒｖｉｓｉｏｎ Ｒｅｇｕｌａｔｉｏｎｓ ｉｎ ｔｈｅ Ｉｎｓｔｉｔｕｔｉｏｎ ｏｆ Ｐｅｏｐｌｅ’ｓ Ｃｏｎｇｒｅｓｓ 5 Yu Ronggen ／ Ｐ ｒｏｆｅｓｓｏｒ ｏｆ Ｓｏｕｔｈｗｅｓｔ Ｕｎｉｖｅｒｓｉｔｙ ｏｆ Ｐｏｌｉｔｉｃａｌ Ｓｃｉｅｎｃｅ ａｎｄ Ｌａｗ； ｄｏｃｔｏｒ ｔｕｔｏｒ； ｄｉｒｅｃｔｏｒ ｏｆ ｔｈｅ Ｓｔｕｄｙ Ｃｅｎｔｅｒ ｏｆ ＮＰＣ Ｓｙｓｔｅｍ ａｎｄ Ｃｏｎｓｔｉｔｕｔｉｏｎａｌ Ｐｏｌｉｔｉｃｓ； ｃｈｉｅｆ－ｅｄｉｔｏｒ ｏｆ ｔｈｅ ｊｏｕｒｎａｌ ｏｆ “Ｔｉａｎ Ｘｉａｎ” ． Ａｂｓｔｒａｃｔ ： Ｐｅｏｐｌｅ’ ｓ Ｃｏｎｇｒｅｓｓ ｉｓ ｔｈｅ ｆｕｎｄａｍｅｎｔａｌ ｉｎｓｔｉｔｕｔｉｏｎ ｗｈｉｃｈ ｌａｙｓ ｂａｓｉｓ ｆｏｒ Ｃｈｉｎａ ｔｏ ｂｕｉｌｄ ａ ｍｏｄｅｒｎ ｐｏｌｉｔｉｃａｌ ｃｏｕｎｔｒｙ． Ｉｔ ｉｓ ａｌｓｏ ａ Ｃｈｉｎｅｓｅ－ｃｈａｒａｃｔｅｒｉｚｅｄ ｒｏｕｔｅ ｔｏ ｒｅａｌｉｚｅ ｍｏｄｅｒｎ ｄｅｍｏｃｒａｔｉｃ ｐｏｌｉｔｉｃｓ． Ｓｕｐｅｒｖｉｓｉｏｎ ｏｎ ｃｉｖｉｌ ｓｅｒｖａｎｔｓ， ｐｕｂｌｉｃ ｏｒｇａｎｓ， ｐｕｂｌｉｃ ｆｉｎａｎｃｅ ｓｈａｌｌ ｂｅ ｉｎｃｌｕｄｅｄ ｉｎ ｔｈｅ ｒｅｇｕｌａｔｉｏｎｓ ｏｆ ＮＰＣ ａｎｄ ｌａｗｓ ｉｎ ａｄｄｉｔｉｏｎ ｔｏ ｍａｉｎｔａｉｎ ｔｈｅ ｃｕｒｒｅｎｔ ｓｕｐｅｒｖｉｓｉｏｎ ｆｕｎｃｔｉｏｎｓ ｓｏ ａｓ ｔｏ “ｃｏｎｃｅｎｔｒａｔｉｎｇ ａｌｌ ｓｔｒｅｎｇｔｈ ｏｎ ｍａｊｏｒ ｉｓｓｕｅｓ ”ａｎｄ ａｖｏｉｄ“ｍａｋｉｎｇ ｔｅｒｒｉｂｌｅ ｂｌｕｎｄｅｒｓ” ． Ｓｕｃｈ ａｎ ｉｎｓｔｉｔｕｔｉｏｎａｌ ｓｕｐｅｒｖｉｓｉｏｎ ｃａｎ ｏｎｌｙ ｂｅ ｒｅａｌｉｚｅｄ ｂｙ ｓｅｐａｒａｔｉｎｇ ｔｈｅ ｐａｒｔｙ ｆｒｏｍ ＮＰＣ． Ｓｔｕｄｙ ｏｎ ｔｈｅ Ｆｕｎｃｔｉｏｎａｌ Ｃｈａｎｇｅ ｏｆ Ｂｏａｒｄ ｏｆ Ｄｉｒｅｃｔｏｒｓ ｉｎ Ｃｏｍｐａｎｉｅｓ 12 Wu Weiyang ／ Ｄｏｃｔｏｒ ｃａｎｄｉｄａｔｅ ｏｆ Ｃｉｖｉｌ Ｃｏｍｍｅｒｃｉａｌ ａｎｄ Ｅｃｏｎｏｍｉｃ Ｌａｗ Ｓｃｈｏｏｌ ｏｆ Ｃｈｉｎａ Ｕｎｉｖｅｒｓｉｔｙ ｏｆ Ｐｏｌｉｔｉｃａｌ Ｓｃｉｅｎｃｅ ａｎｄ Ｌａｗ． Ａｂｓｔｒａｃｔ ： Ｔｈｉｓ ｐａｐｅｒ， ｂｙ ｒｅｖｉｅｗｉｎｇ ｔｈｅ ｂｉｒｔｈ ａｎｄ ｅｖｏｌｕｔｉｏｎ ｏｆ ｂｏａｒｄ ｏｆ ｄｉｒｅｃｔｏｒｓ， ｆｉｎｄｓ ｏｕｔ ｔｈａｔ ｓｏｍｅ ｔｈｅｏｒｅｔｉｃａｌ ｉｓｓｕｅｓ ｓｔｉｌｌ ｎｅｅｄ ｔｏ ｂｅ ｃｌａｒｉｆｉｅｄ ａｆｔｅｒ ｉｔｓ ｌｏｎｇ ｈｉｓｔｏｒｙ ｏｆ ｆｕｎｃｔｉｏｎ ｆｒｏｍ ｔｈｅ ｉｎｉｔｉａｌ ｔｈｏｕｇｈｔｓ ｒｅｐｒｅｓｅｎｔａｔｉｖｅ， ｔｏ ｒｕｌｅ－ｍａｋｅｒ ａｎｄ ｅｘｅｃｕｔｉｖｅ ｉｎ ｒｅｇｕｌａｔｅｄ ｃｏｍｐａｎｙ， ｔｈｅｎ ｔｏ ｍａｎａｇｅｒ ｉｎ ｊｏｉｎｔ ｓｔｏｃｋ ｃｏｍｐａｎｙ， ａｎｄ ｆｉｎａｌｌｙ ｔｏ ｓｕｐｅｒｖｉｓｏｒ ｉｎ ｍｏｄｅｒｎ ｃｏｍｐａｎｙ． Ｔｈｅｓｅ ｐｒｏｂｌｅｍｓ ａｒｅ ｃａｕｓｅｄ ｂｙ ｎｏｔｈｉｎｇ ｂｕｔ ｂｕｓｉｎｅｓｓｍｅｎ’ ｓ ｄｉｓｔｏｒｔｉｏｎ ｏｆ ｐｏｌｉｔｉｃａｌ ｃｏｎｃｅｐｔ ａｎｄ ｔｈｅｉｒ ｈａｓｔｙ ｒｅｓｐｏｎｓｅ ｔｏ ｒｅａｌｉｔｙ ａｃｃｏｒｄｉｎｇ ｔｏ ｔｈｅｉｒ ｏｗｎ ｉｎｔｅｒｅｓｔ． Ｔｈｅｒｅｆｏｒｅ ｔｈｅｓｅ ｐｒｏｂｌｅｍｓ ａｒｅ ｔｈｅ ｒｏｏｔ ｏｆ ｐｒｏｂｌｅｍｓ ｗｉｔｈ ｍｏｄｅｒｎ ｃｏｍｐａｎｙ ｂｏａｒｄ ｏｆ ｄｉｒｅｃｔｏｒｓ． Ｃｈｉｎｅｓｅ Ｆｏｒｅｓｔ Ｌｅｇｉｓｌａｔｉｏｎ ａｎｄ Ｉｔｓ Ｃｕｌｔｕｒａｌ Ｂａｃｋｇｒｏｕｎｄ 24 Chang Jiwen ／ Ｆｅｌｌｏｗ ｏｆ Ｒｅｓｅａｒｃｈ， Ｉｎｓｔｉｔｕｔｅ ｏｆ Ｌａｗ ｏｆ Ｃｈｉｎｅｓｅ Ａｃａｄｅｍｙ ｏｆ Ｓｏｃｉａｌ Ｓｃｉｅｎｃｅｓ． Ａｂｓｔｒａｃｔ ： Ｆｏｒｅｓｔ ｉｓ ｗｈａｔ ｈｕｍａｎ ｋｉｎｄ ｒｅｌｉｅｓ ｏｎ ｆｏｒ ｓｕｒｖｉｖａｌ ａｎｄ ｐｒｏｄｕｃｔｉｏｎ． Ｌｅｇａｌ ｒｕｌｅｓ ｔｏ ｐｒｏｔｅｃｔ ｆｏｒｅｓｔ ｈａｖｅ ｅｘｉｓｔｅｄ ｓｉｎｃｅ ａｎｃｉｅｎｔ ｔｉｍｅ． Ｈｏｗｅｖｅｒ， ｔｈｅ ｃｏｎｎｏｔａｔｉｏｎ ｏｆ ｐｒｏｔｅｃｔｉｎｇ ｆｏｒｅｓｔ ｉｎ ｌａｗ ｅｖｏｌｖｅｓ ａｓ ｔｉｍｅ ｇｏｅｓ ｂｙ， ｗｈｉｃｈ ｃａｎ ｂｅ ｓｅｅｎ ｉｎ ｔｈｅ ｇｕｉｄｅ ｔｈｏｕｇｈｔｓ， ｗｏｒｋ ｏｒｉｅｎｔａｔｉｏｎ， ｔａｒｇｅｔ ｖａｌｕｅ， ｍａｎａｇｅｍｅｎｔ ｍｏｄｅ， ｍａｎａｇｅｍｅｎｔ ｍｅｔｈｏｄｓ， ｍａｎａｇｅｍｅｎｔ ｓｃｏｐｅ， ｐａｒｔｉｃｉｐａｎｔｓ， ｌｅｇａｌ ｉｎｓｔｉｔｕｔｉｏｎ， ｌｅｇａｌ ｓｙｓｔｅｍ ａｎｄ ｍａｎａｇｅｍｅｎｔ ｅｆｆｅｃｔ． Ｔｈｉｓ ｐａｐｅｒ ｉｎｔｒｏｄｕｃｅｓ ａｎｄ ａｎａｌｙｚｅｓ ｔｈｅ ｄｅｖｅｌｏｐｍｅｎｔ ｏｆ Ｃｈｉｎｅｓｅ ｆｏｒｅｓｔ ｌｅｇｉｓｌａｔｉｏｎ ａｓ ｗｅｌｌ ａｓ ｉｔｓ ｃｕｌｔｕｒａｌ ｂａｃｋｇｒｏｕｎｄ ｉｎ ｆｉｖｅ ｐｈａｓｅｓ — ｐｒｅ－Ｃｈｉｎａ ｐｈａｓｅ， ｐｌａｎｎｉｎｇ ｅｃｏｎｏｍｉｃ ｐｅｒｉｏｄ， ｉｎｉｔｉａｌ ｐｅｒｉｏｄ ａｆｔｅｒ ｔｈｅ ｓｅｔ－ｕｐ ｏｆ ｍａｒｋｅｔｉｎｇ ｅｃｏｎｏｍｙ ｔｏ ｔｈｅ ｙｅａｒ ｏｆ １９９７， ｏｖｅｒａｌｌ ｄｅｖｅｌｏｐｍｅｎｔ ｔｉｍｅ ｏｆ ｆｏｒｅｓｔｒｙ ａｎｄ ｃｏｎｓｔｒｕｃｔｉｏｎ ｔｉｍｅ ｏｆ ｂｉｏｌｏｇｉｃａｌ ｃｉｖｉｌｉｚａｔｉｏｎ． Ｖａｒｉｏｕｓ Ｋｉｎｄｓ ｏｆ ｔｈｅ Ｃｏｍｐａｎｉｏｎｓ ｏｆ Ｓｃｉｅｎｃｅ 38 Li Xingmin ／ Ｐｒｏｆｅｓｓｏｒ ｏｆ Ｇｒａｄｕａｔｅ Ｕｎｉｖｅｒｓｉｔｙ， Ｃｈｉｎｅｓｅ Ａｃａｄｅｍｙ ｏｆ Ｓｃｉｅｎｃｅｓ， ｄｏｃｔｏｒ ｔｕｔｏｒ， ｃｈｉｅｆ－ｅｄｉｔｏｒ ｏｆ Ｊｏｕｒｎａｌ ｏｆ Ｄｉａｌｅｃｔｉｃｓ ｏｆ Ｎａｔｕｒｅ． Ａｂｓｔｒａｃｔ ： Ｅｘｃｅｐｔ ｏｒｔｈｏｄｏｘ ｓｃｉｅｎｃｅ ｏｒ ｏｆｆｉｃｉａｌ ｓｃｉｅｎｃｅ， ｔｈｅｒｅ ａｒｅ ｖａｒｉｏｕｓ ｋｉｎｄｓ ｏｆ ｔｈｅ ｃｏｍｐａｎｉｏｎｓ ｏｆ ｓｃｉｅｎｃｅ， ｗｈｉｃｈ ｃｏｍｐａｎｙ ｓｃｉｅｎｃｅ ｏｒ ｓｃｉｅｎｔｉｆｉｃ ｃｏｎｃｅｐｔ ａｎｄ ｗｈｉｃｈ ｄｉｒｅｃｔｌｙ ａｎｄ ｉｎｄｉｒｅｃｔｌｙ ｒｅｌａｔｅ ｔｏ ｓｃｉｅｎｃｅ ｏｒ ｓｃｉｅｎｔｉｆｉｃ ｃｏｎｃｅｐｔ． Ｔｈｅ ｃｏｍｐａｎｉｏｎｓ ｏｆ ｓｃｉｅｎｃｅ ｉｎｃｌｕｄｅ ｄｅｒｉｖａｔｉｏｎｓ ｏｆ ｓｃｉｅｎｃｅ， ｂｒｅｅｄｉｎｇｓ ｏｆ ｓｃｉｅｎｃｅ ａｎｄ ｅｖｏｌｖｅｍｅｎｔｓ ｏｆ ｓｃｉｅｎｃｅ． Ｄｉｓｃｏｕｒｓｅ Ａｎａｌｙｓｉｓ ｏｆ Ｃｏｎｆｅｓｓｉｏｎ ｉｎ Ｍｕ－Ｄａｎ’ｓ Ｕｎｄｅｒｇｒｏｕｎｄ Ｐｏｅｍｓ 48 Li Yuchun ／ Ｐｈ．Ｄ． ｏｆ ｌｉｔｅｒａｔｕｒｅ； ｐｒｏｆｅｓｓｏｒ， Ｓｃｈｏｏｌ ｏｆ Ｌｉｔｅｒａｔｕｒｅ， Ｃｅｎｔｅｒ Ｃｈｉｎａ Ｎｏｒｍａｌ Ｕｎｉｖｅｒｓｉｔｙ． Ａｂｓｔｒａｃｔ ：Ｍｕ－Ｄａｎ’ ｓ Ｕｎｄｅｒｇｒｏｕｎｄ ｐｏｅｍ ｉｓ ｅｓｓｅｎｔｉａｌｌｙ ｔｈｅ ｒｅｆｌｅｃｔｉｏｎ， ｑｕｅｓｔｉｏｎ ａｎｄ ｃｏｎｆｅｓｓｉｏｎ ｏｆ ｓｅｌｆ． Ｉｎ ｈｉｓ ｓｅｎｉｏｒ ｄａｙｓ， ｔｈｅ ｐｏｅｔ ｃｏｎｓｃｉｏｕｓｌｙ ｒｅｆｌｅｃｔｅｄ ｕｐｏｎ ｔｈｅ Ｉｄｅａｌ ａｎｄ Ｉｄｏｌ ｔｈａｔ ｈｅ ｈａｄ ｅｖｅｒ ｂｅｌｉｅｖｅｄ ｆｉｒｍｌｙ． Ｈｅ ｐｒｏｂｅｄ ｂｒａｖｅｌｙ ｉｎｔｏ ｈｉｓ ｏｗｎ ｐｓｙｃｈｏｌｏｇｙ ｏｆ ｓｏｕｌ ａｌｉｅｎａｔｉｏｎ ｏｒ ｓｐｉｒｉｔ ｓｐａｌｌａｔｉｏｎ． Ｉｎ ｔｈｉｓ ｓｅｎｓｅ， ｈｉｓ ｐｏｅｍｓ ｗｅｒｅ ｆｕｌｌ ｏｆ ｉｎｔｅｎｓｉｖｅ ｃｏｎｆｅｓｓｉｏｎ ｓｐｉｒｉｔｓ． Ｍｕ－Ｄａｎ’ ｓ ｃｏｎｆｅｓｓｉｏｎ ｓｐｉｒｉｔｓ ａｔ ｈｉｓ ｏｌｄ ａｇｅ ｎｏｔ ｏｎｌｙ ｂｅｌｏｎｇ ｔｏ ｈｉｍｓｅｌｆ， ｓｔｉｌｌ ｔｏ ｏｕｒ ｎａｔｉｏｎ， ｂｕｔ ａｌｓｏ ｔｏ ｔｈｅ ｗｏｒｌｄ． Ｏｎ Ａｒｂｉｔｒａｔｏｒ’ｓ Ｐｏｗｅｒ ｔｏ Ｍａｋｅ Ｐｕｎｉｔｉｖｅ Ａｒｂｉｔｒａｌ Ａｗａｒｄｓ 54 Qi Xiangquan ／ Ｐｈ．Ｄ． ｏｆ Ｌａｗ； ｐｒｏｆｅｓｓｏｒ ｏｆ Ｃｈｉｎａ Ｕｎｉｖｅｒｓｉｔｙ ｏｆ Ｐｏｌｉｔｉｃａｌ Ｓｃｉｅｎｃｅ ａｎｄ Ｌａｗ； ｄｏｃｔｏｒａｔｅ ｔｕｔｏｒ； ｓｔａｎｄｉｎｇ ｄｉｒｅｃｔｏｒ ｏｆ Ｓｏｃｉｅｔｙ ｏｆ Ｃｈｉｎａ Ｉｎｔｅｒｎａｔｉｏｎａｌ Ｐｒｉｖａｔｅ Ｌａｗ． Ａｂｓｔｒａｃｔ ： Ｔｈｒｏｕｇｈ ｔｈｅ ｈｉｓｔｏｒｙ， ｔｈｅ ｐｏｗｅｒ ｔｏ ｍａｋｅ ｐｕｎｉｔｉｖｅ ｊｕｄｇｍｅｎｔｓ ｂｅｌｏｎｇｓ ｅｘｃｌｕｓｉｖｅｌｙ ｔｏ ｔｈｅ ｊｕｄｇｅ， ｂｙ ｗｈｉｃｈ zycnzj.com/http://www.zycnzj.com/ ? 15 8 ?